美国散户VS华尔街——热战背后的冷思考

作者 时子钦

近期，美国华尔街做空机构和散户的“逼空大战”在一只小股票游戏驿站(NYSE:GME)主阵地上演，这只股票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从今年年初的17.25美元，一度飙升至最高483美元，股价翻了近三十倍。尽管华尔街做空机构想尽办法打压股价，但都无济于事，导致做空机构不断爆仓，损失惨重。正当大家认为这是“散户的胜利”时，剧情又发生了反转，2月2日美股开盘，游戏驿站暴跌60%，并触发熔断机制，散户遭遇“围剿”。至此，这场散户与机构之间的热战暂告一段落。

游戏驿站是世界上最大的多线路视频游戏零售商，从事销售新旧视频游戏软件，物理和数字视频游戏软件等其他商品。受疫情影响，商业活动被迫暂停，游戏驿站的线下实体门店经营惨淡，一度成为美股市场上被做空最多的公司。做空就是先从券商那里借来股票，在高位卖出，待股价下跌时，再以低价买入股票还给券商。美国做空机构开始大量制造出游戏驿站的负面舆论，意图使股价下跌。今年一月，美国做空机构香橼曾公开表示，游戏驿站的股价最多不会超过20美元，买入这只股票的投资者将是“这场游戏中的输家”。值得注意的是，做空机构更是对游戏驿站“下了重手”，做空比例高达140%，意味着它们借出的股票超过了流通股票数。而另一边美国论坛Reddit的散户网友为对抗这些空头机构，开始抱团买入游戏驿站的股票和期权。虽然做空机构实力强劲，但散户们凭借“人多力量大”的优势，硬是将股票价格从年初的十几美元拉升到四百多美元。机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股价被散户抬升的如此之高，开始了反击。为此，美国证券交易平台罗宾汉实施了限制措施，阻止用户购买游戏驿站、AMC娱乐等股票，只能卖出这些股票，堵住散户们的交易通道。

然而，限制措施更加地刺激了散户投资者，他们坚持不卖出手中的股票，又促使股价攀升。随后双方斗争激烈，期间股价不断地上上下下，触发了多次熔断。面对不断上涨的股价，做空机构遭遇重创，其中对冲基金公司梅尔文资本没能顶住压力，被迫亏本平仓游戏驿站的空头头寸。空头们为避免更大的损失，不断地停止做空游戏驿站，开始买入股票，因此这些空头反而助推了股价的上涨。在散户们的“合力围剿”下，做空机构损失惨重。据统计，梅尔文资本在1月份的亏损约为53%。另一家对冲基金Maplelane Capital也因空头押注，损失约为33%。对冲基金巨头Citadel和Point72拿出27.5亿美元，以拯救亏损惨重的梅尔文资本。

但现实就是如此富有戏剧性，散户们迎来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后，股价却又掉头下跌。仅在2月1日和2月4日这四个交易日内，股价就由211美元一路下跌至54美元。造成其暴跌的原因主要有三点，一是由于空投机构的离场。最早发布做空消息的香橼，已经退出离场。香橼创始人在社交网站上称，香橼已经卖出做空仓位，并将不再就游戏驿站发表意见。数据显示，针对游戏驿站的做空比例已经从之前的140%，下降到50%左右。二是交易平台限制了散户对游戏驿站等标的的购买，并且相应的提高了保证金的要求。美国证券交易平台罗宾汉成立于2013年，其“零佣金”吸引了广大投资者，被称为是“美国散户大本营”。在这场“逼空大战”中，罗宾汉不允许散户买入游戏驿站、AMC等股票，只准卖出。散户们认为罗宾汉此举是打压股价，向法院起诉罗宾汉。除此之外，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美国两党议员都表示要全面审查游戏驿站的问题。三是由于散户将目标转向白银。在散户发出要“发动史上最大的白银逼空”的号召后，战火蔓延至白银市场。他们认为购买实物银条、SLV这一全球最大白银ETF，以及SLV看涨期权，就可以创造出史上最大的逼空。2月1日，白银价格一度大涨超过10%，白银期货和现货价格双双突破30美元每盎司，创下了8年以来的新高。

此外，游戏驿站事件产生的“蝴蝶效应”已经在世界其他国家金融市场发酵，散户抱团的现象逐步向海外其他国家蔓延。在欧洲市场，欧洲最大的购物中心运营商Unibail-Rodamco-Westfield被高度做空，涨幅一度高达18%。澳大利亚水产企业Tassal Group大涨7%。澳洲矿商因为股票名称和游戏驿站代码相似，股价最高飙升到了60%。

引起全球市场广泛热议的“逼空大战”，暂告一个段落，冷静下来，它却给我们带来了一些警示和思考。

一是，散户的胜利源自华尔街的贪婪和有恃无恐。长久以来，华尔街精英们主导着资本市场的话语权，他们凭借着强大的资金、信息和研发优势，在资本市场呼风唤雨，而散户们总是处于弱势，是被“割韭菜”的对象。这次游戏驿站被机构做空比例高达140%，是全部流通股份的1.4倍，是何等的贪婪和有持无恐？在游戏驿站被赋予游戏界的奈飞、亚马逊等概念后，机构仍不收手，持续做空，这引发了众多游戏爱好者的不满，马斯克在2019年12月就呼吁将卖空行为视为“非法”活动。在散户的合力买入下，游戏驿站暴涨，华尔街做空机构纷纷落马，“逼空大战”令广大散户扬眉吐气，更有媒体说“占领华尔街运动”很可能会卷土重来。其实，细细想来，如果华尔街精英不疯狂做空，不贪得无厌，给自己留些余地，见好就收，散户也不可能有如此的凝聚力，华尔街精英也不会遭此惨败。

二是，美国监管存在漏洞。华尔街做空比例高达140%，已经严重违背客观规律，监管机构却视而不见，放任自流。在散户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召集广大散户共同买入游戏驿站时，同样缺乏监管。另外，线上券商罗宾汉单方面限制交易，此举被大家认为罗宾汉是做空者的“帮凶”，是以牺牲散户为代价来保护华尔街机构的利益。所以金融监管部门如何对线上券商进行监管，其行为是否违反客户协议，公平原则以及金融行业规则，也是美国监管层面需要解决的难题。

三是，“互联网＋散户”，正在成为资本市场的一股新生力量。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与广泛运用，许多传统行业的经营模式被颠覆，资本市场同样如此。以前到交易所现场交易的模式逐步被互联网取代，人们足不出户，凭借一台电脑、一部手机，就可以完成股票交易。近些年，随着社交网站的兴起，各种论坛风起云涌，成为人们获得信息的重要渠道之一。互联网的深入推广运用，使一些金融社交平台和论坛如磁铁般将散户吸引到平台上，众多的散户从一盘散沙，逐步变成统一的整体。为了掌控这些散户，它们通过大数据运算，及时推出散户喜欢的话题、观点，通过炒作这些话题，增加散户的粘性，提高平台的知名度、影响力。此外，它们还会利用各种资源，在散户中树立投资明星偶像，利用这些偶像，主导散户的投资。一旦这些金融平台或偶像发出指令，散户就会闻风而动，爆发出巨大能量。这次暴涨，让人们看到了在互联网的加持下，过去那种华尔街掌控话语权的局面正在改变，“互联网＋散户”正在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新生力量。

四是，散户有可能被利用。本次游戏驿站的逼空大战，就始于一个叫做WSB的Reddit分论坛，全称是WallStreetBets，意为“华尔街赌场”，这个论坛聚集着一群不信奉理性和价值投资的“赌徒”。而游戏驿站是WSB里的明星股，是老一辈玩家心中的圣地，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在游戏驿站股价大幅下跌时，一个叫瑞安·科恩的人，却在不断的买入。科恩因买入苹果公司后大赚一笔，成为散户心中的偶像。论坛中，科恩是神一样的存在，散户们认为科恩敢买入，游戏驿站肯定会涨。在大家讨论科恩为什么买入游戏驿站时，有人振臂一呼：“买入游戏驿站”，股价开始疯狂上涨。随后，世界首富马斯克在推特上高呼“Gamestonk”，更是给火爆的行情火上浇油。从游戏驿站的上涨可以看出，互联网成为关键因素，科恩、马斯克加上暴跌的股价以及论坛的放纵，形成了多点共振，在这个共振点上，互联网迅速汇集散户的力量，爆发出强大的动能，推动股价暴涨。但是，散户的这次“逼空大战”也反映了另外一些问题。表面上看，在论坛中不断发声的是散户，而实际上，很可能是一些做多的机构利用该平台、论坛误导散户来谋取利益，而科恩是否被利用也未曾可知。因此，对于监管当局来讲，如何防范散户被某些机构、大佬和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如何判定利用网络社交平台引导市场，操纵股价，以及如何取证、定性，是今后要解决的课题。

五是，这是美国深层次矛盾在资本市场的一次爆发。这场看似是散户与机构的斗争，实则代表了美国普通民众和华尔街金融大鳄间的对抗。2008年金融危机，正是由于机构的大量做空，导致众多散户损失惨重。然而，这些造成危机的华尔街金融机构却得到了美国政府的救助，加深了散户和机构的矛盾。此外，美国政府又通过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不断的向市场注入流动性，创造了美国股市长达近十年的牛市。然而，资本市场分配是不公平的，华尔街金融机构凭借信息优势和庞大的资金规模，分得了大量的“蛋糕”，赚的盆满钵满，占据了美国资本市场的主导权。相反，美国散户却被动地成为了被机构收割的“韭菜”，散户获得的收益较机构而言是少之又少。资本市场利益分配的不公，造成美国社会贫富差距的不断加大。数据显示，在过去的一年间，美国有651名亿万富翁的总资产从2.95万亿美元增长到4.01万亿美元，而大约1.65亿的低收入人口所拥有的财富仅是亿万富翁的一半，约为2.1万亿美元。美国贫富差距悬殊不断催化普通民众的怨气和愤怒情绪，散户“抱团”对抗华尔街机构就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发生了。

围绕着游戏驿站的热战，渐渐趋于冷静，而散户和华尔街机构之间的对抗依然会进行下去。在万物互联的时代，“互联网＋散户”正在成为一股新生力量，不可小觑。我国正处于扩大改革开放的新时代，资本市场已经成为配置资源的重要平台，为我国经济的发展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面对“互联网＋散户”这一新现象的出现，我们的监管层要未雨绸缪，尽早布局，因势利导，将其引向健康的发展轨道。（作者系英国伯明翰大学金融管理硕士）

（本文不作为投资指导）